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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面人物 | “再走,就沒有大夫了”哈爾濱建城村與綏化東方紅村全科醫生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本刊記者 鄧郁 實習記者 杜莉華 日期: 2018-05-30

        長期從事村醫工作的李同強認為,公衛工作繁重、基藥價格高影響看診積極性、補助被克扣、收入下降、老無所養、不受重視,是鄉村全科醫生面臨的共同困境

        “找診所嗎?喏,前頭左拐,再往前走走就到了?!痹诖謇?,只消說去診所,任何一個成年村民都能指給你方向。

        根據中國社科院近年(2011)發布的《中國鄉村醫生生存狀況調查報告》,各調查村平均距離鄉鎮衛生院5.77公里,平均距離縣醫院16.98公里。走路幾分鐘可達的村衛生室仍然是“可及性”最高的農村基層醫療機構。

        接近一半的受訪者從衛校畢業后回來創辦衛生室成為村醫,1/4繼承祖業,剩下的則為鄉鎮衛生院招聘后派駐所在村或所在村招聘。

        上溯至上世紀70年代,受國家感召的“赤腳醫生”背著藥箱走鄉串村,廣受農民尊敬。他們能治療基本的內外科疾病,和村民關系融洽。某種意義上,“面朝村民背朝天”的村醫代表了中國農村全科醫生的樸素雛形。

        改革開放前后,村醫有過一段自主經營的歲月,自負盈虧,溫飽不愁。

        上述調查顯示,村醫當中70%左右為中專文憑,52%左右沒有任何職稱,雖然近年來考資格證書的村醫越來越多,但在社會的總體印象里,這仍然是一個處在知識和價值鏈底層,“沒技術、沒地位”,極易被忽視的群體。

        《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分類推進事業單位改革的指導意見》規定:村衛生室和鄉鎮衛生院一樣,應當屬于“公益一類”事業單位。將村醫納入鄉院的統籌管理,村醫成為鄉鎮衛生院的醫務人員,在工資、社保、職稱評定等方面享有穩定的保障。實際情況卻是,除極少數地區(如江蘇、內蒙的部分區域),村醫既不算農民,也不屬于鄉衛生院,沒有編制,沒有身份,自然也沒有養老保險。

        專注于醫改和產業經濟領域的中國社科院經濟研究所副所長朱恒鵬分析,一方面村醫作為衛生院的下屬,成為這個等級制體系的最底層。另一方面,政府“鼓勵各地在不改變村醫身份和村衛生室法人、財產關系的前提下,積極推進鄉鎮衛生院和村衛生室一體化管理”,又使得村醫成為受衛生院管理和控制的體制外人,“村醫成為弱勢,有義務和責任卻無權益和保障的一個群體?!?/p>

        幾年前開始的農村新醫改,致力于降低藥品價格,新農合(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希望能為患大病的農村患者解決大部分醫藥開銷,卻開啟了各地村醫感覺最糟糕的時期。上述調查中,能夠及時足額返還鄉村醫生墊付資金的,僅為55.8%。有96%以上的村醫有離職意愿。

        兩年前,國家衛計委、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發文,提出到2020年力爭實現讓每個家庭擁有一名合格的簽約醫生,每個居民有一份電子化的健康檔案。這兩項公共衛生工作和隨之而來的應對上級檢查,占去了村醫相當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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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城村衛生室的房子已有二十多年歷史,李同強這10年也是在租用的老房子里工作。因為每年兩萬左右的公衛補助經費已捉襟見肘,村衛生室又被要求從事非盈利性的公益性服務,多年來他沒法對衛生室的外觀和內部做翻新和裝修 ? ? ? 圖/杜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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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龍江綏化市東方紅村的孟凡權是新老政策的親歷和見證者,時任國務院副總理劉延東、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沈群紅等人下來調研時他都在場。比老孟年輕十多歲的李同強,知識和技術儲備豐富,密切關注行業信息。經過長期的觀察和了解,他發現“公衛(公共衛生)工作繁重、基藥價格高影響看診積極性、補助被克扣、收入下降、老無所養、不受重視”等等,是各地村醫面臨的共同困境。

        他利用業余時間,基于網絡QQ群,電話和面訪了十多個省的數百位村醫。2012年兩會期間,李同強當面將一份長達一百多頁、匯集了同業狀況和呼聲的村醫調研報告提交給了人大代表、村醫馬文芳。同年3月底,李同強和朱恒鵬教授團隊完成了覆蓋全國三千四百余人的中國鄉村醫生生存狀況調查問卷。

        他在網絡撰文發聲,鼓勵村醫不能“坐以待斃”,要先從自助自救開始。他還參與組建中國醫療保健國際交流促進會的基層衛生分會,與保險公司專門為村醫同行設計出了全國鄉村醫療機構醫療責任保險附加醫務人員意外傷害保險產品,最終由一家保險公司落地,至今已有兩年?!霸谝欢ǔ潭壬蠝p少了大家的后顧之憂,只是村醫風險意識還不高,參與的村醫也不是很多?!?/p>

        在全國140萬村醫當中,這樣的聲音誠然有星火之效,但影響依然微乎其微。

        5月18日,國家衛健委醫政醫管局副局長焦雅輝在第七屆海峽兩岸醫院院長論壇表示,國家衛健委正在制定“社區醫院”基本標準和管理制度,力圖糾正基層醫療衛生機構過度偏重于公共衛生服務的傾向。這會不會是基層醫療衛生機構轉型、減負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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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同強:“困難并不意味著不可能,它僅僅意味著你必須要努力”

        2018年4月中下旬,黑龍江哈爾濱雙城鄉間的旱柳枝丫蜷曲,春播的玉米地還沒到播種期,黑土里雜草叢生。鉛灰色的天空,歪斜耷拉的電線,刷著“打擊黑惡勢力”標語的土磚圍墻,偶爾經過的一攤泥水,一切都顯得死寂。

        經過鐵路,路過一溜的麻辣燙門面、水洗店、雜貨店、車行,我們抵達了離雙城市區(俗稱“街里”)幾公里的建城村。

        屋外圈養著一二十只雞鴨,推開漆片剝落的木頭屋門,便是已有二十多個年頭的村衛生室??看暗闹梦锛苌限窈駧醉晨瞻妆砀窈臀臋n,一個多層小架子上放著針灸儀、理療儀。微微的陽光打在長條桌上。桌上放著棉簽、血壓計、聽診器,壓舌板下壓著各種門診和公衛有關的表格。

        李同強留著平頭,正拿手機和病人通話。屋子看起來二十來平,里頭一間還燒著電暖器。大屋最靠里的病床上躺著一位因為不明原因嘔吐的學生,正在接受針灸治療。里間,一位特地從街里過來的冠心病人也在休息。倏忽間,又有兩位犯腰疼的村民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在東北,因為天寒和喝酒、疲勞導致的腰間盤突出、肌肉酸痛,到了冬春特別集中。

        面相老成的李同強眼神平靜,眉宇間總保持著凝神沉思的狀態,好像有什么事掛在他的心上。他的朋友圈里,不時會貼出《不抱怨的世界》這樣的文章,或是類似這樣的格言:“什么都比不上厄運更能磨煉一個人的德行”;“困難并不意味著不可能,它僅僅意味著你必須要努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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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來在鄉衛生院干過一段時間內科,小孩出生后搬到市里,在骨傷科門診工作幾年。后來領導問,能不能到衛生所?他們需要有執業助理醫師資格的,我挺愿意來。因為我曾在衛生院接觸農村的患者,知道他們的需求。我喜歡根據老百姓的意愿服務,在村衛生室也有靈活的時間和空間掌握。

        2008年到了建城村,那時候自主經營,藥品競購,上級不干涉。服務好了,你的價值就能體現。好的時候,月收入能過五六千。

        2011年以后,新農合開始,患者就少了,鄉鎮衛生院住院報銷比例高,能報90%,基本不用花多少錢。衛生院歡迎村民都來,咳嗽、慢支、冠心病,各種慢性病都可以來住院,吊吊瓶、開藥,村衛生所的門診量直線下降。

        新醫改的出發點沒有任何問題,降低老百姓的負擔,減少看病難的問題。但“基藥零差價”的結果適得其反,進入基本藥品目錄的價格,很多都比原來提高一倍以上。為什么會這么高?招標吧。上面限定藥品廠家和價格。渠道控制了,我們買不到。市場上都是小廠藥、高價藥,基準藥流通差,好多藥就斷了,村衛生室經常缺貨。

        在村衛生室,沒有門診費,只有藥費。多少年了都如此。以前,賒賬的不少,不過鄉里鄉親的,基本都能還,有的早有的晚,最晚的拖個兩三年的都有。實在還不上的,能怎樣呢。

        新農合是這么回事:村民每人每年交210或者300(前些年交幾十塊錢到一百多,現在逐年增加),到我們村衛生室這兒來開基藥才能報銷??床〉臅r候,藥費先由村衛生室墊著。消費數額沒有下限,只有上限,往年一年最多給村民報80到100塊錢,今年一年能給報160-300元。在鄉衛生院住院隨時可以報銷90%,一級到三級醫院報銷比例遞減。如果這一年你沒花錢看病,那交的新農合費用扣除統籌后還存在農合醫??ɡ?,在村衛生室這兒下一年度可以繼續用。

        對于大病,新農合確實解決了燃眉之急,這是好事。而對于好多常見病多發病,由于鄉衛生院報銷比例高達90%,好多患者為了獲取更高的報銷轉到了衛生院甚至二三級醫院,浪費了大量的新農合醫?;?,也在一定程度上誘導了過度醫療。醫保報銷壓力大,農民小病大治,對于健康未必不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損害。

        去縣級的二三級醫院看看,走廊里都滿是病人了。另一邊呢,村衛生室曾經是老百姓最便捷的首選,現在病人流失甚至超過七成。

        我們現在的收入由三塊構成:

        第一塊是看病的補助,也就是診療費。按每個居民10塊發給我們,我到手九塊多。

        第二塊是公共衛生補助,也是最大一塊。從最開始的幾塊,到現在一個居民50塊,再乘以這個村的參合人口數。鄉鎮拿60%,我們拿40%,到手的能有24塊。補助是按季度發放。今年一季度的已經到手了,我拿了。不過我這是開足馬力,把所有的公衛全都達標,才能拿這么多錢。我每次考核能拿九十多分。

        從衛生院的角度,他們不希望村醫多拿經費,因為衛生院和村醫是共同拿這筆公衛補助的,經費分配是此消彼長的關系。衛生院對于公衛的心態都是在這個根本利益下的投射。

        第三塊是基藥補助。早斷了。很久沒發過了。好像也就領過幾個月,八百來塊錢,再沒了。

        還有房租、燒煤、水電、耗材。算算就能知道,能掙多少。

        國家不允許村衛生室盈利,它成了公益性質。由于工作屬性一樣,大家所處的執業環境具有高度相似性。工作內容幾乎都一樣,只是身份屬性有差異,比如江蘇的村醫屬于鄉鎮衛生院體制內職工了,天津的村衛生室屬于鄉鎮衛生院的外派機構。我們這里的村衛生室有相對獨立屬性,國家向我們購買公共衛生服務,但我們還是要執行“基藥零利潤”等硬性政策。

        如果我們是體制內,有編制,有事業工資,那理所當然零利潤。問題是沒工資的村醫,還要被零利潤,這個就尷尬了。尤其是購買村醫公共衛生服務時的經費補償并非像國家要求那樣能夠執行到位,受到地方財力影響、財政能否到位,當然還有,人為的克扣。所以不少地方的衛生院和村醫達成一種默契,“上級檢查就把藥品收起來,我不干涉你購銷藥品,你也不要在意少發點補助金?!?/p>

        2011年那會兒,我剛知道新浪微博。新醫改出來,很關注政策。結果發現,越改越不對頭。最深的印象就是:給大家(村醫)的激勵下降,回歸到計劃時代。一刀切,全都靠發放補助,很難體現個體差異。你要拿這個補助,得通過各種考核,大家心里總是七上八下。

        而且,公衛工作繁瑣,我們突然變成了檔案管理員。從2009年開始,國家要求逐步在城鄉統一建立居民健康檔案,實施規范管理。說起建檔,本來是要把過去“以醫療為中心”轉型成“以預防為中心”,但現在完全矯枉過正了。

        你看我這兒堆的這些表,全都是要填,還要錄入成電子檔案,一式兩份。但每一次來檢查,不同的領導有不同要求。你要么寫出格了,字體顏色不對,要么數字不對,要么小數點后面幾位不對;比如4月14日要寫成04月14日;關于殘疾情況的表現,有好幾個類型,在框里選項劃勾,有的說讓你從左到右劃勾,下回來說要從右到左劃勾,前后變過三回。每次一變,所有的一千來份表格都得重新來。而且這個健康檔案各個地方的系統軟件都不太一樣,經常崩潰。一份表格,健康的村民你要給他寫上10分鐘,如果有慢性病的,填一份表怎么都得半小時??床≈?,我們都只能夜里挑燈加班,好多村醫都是全家一起上陣填表。很壯觀的。

        說實話,這個建檔的實際用處,我們沒想明白?,F在就是成天圍著檢查轉。(各種要求)改得人心都涼了。

        衛生室的醫療監測設施是不允許有的,前幾天我們聊起來,衛生監督局4月底的檢查,有的村衛生室把心電機擺出來會被衛生監督罰款。垃圾桶里有棉簽,罰款!當時配發心電一體機的時候,就是根據我們的執業(助理)醫師資格給的。棉簽必須放進廢物垃圾桶啊,做好感染控制就行。

        (要是檢查來之前把垃圾桶清空呢?)

        來不及??!你要給人看病,隨時得往醫療垃圾桶里放吧?本來說兩項加起來一共罰5000,后來一共罰3000,因為不要票據。

        (棉簽這個罰款,有文可依嗎?)

        沒有條文。歷年我們幾乎都會被罰的,大家都交錢,也就習慣了。不可以理論,(會)罰得更多。

        以前患者是衣食父母,現在我們得讓領導滿意。只要換了鄉衛生院、衛生局領導,從現在開始,都是零。一切又得從頭來。

        2012年,我見馬文芳時,全國村醫好多都知道有個村醫同強了。那個時候大家對村醫改革充滿疑惑迷惘和期待,聲音最高。但后來……也就涼下來了。好多村醫都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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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凡權:“再走,就沒有大夫了”

        孟凡權個子不矮,但很瘦,愛縮肩。眼角和嘴邊都有了細紋,相對奔五的年紀還是顯年輕。抿著嘴時,嘴就成了一條直線。

        他所在的綏化市東富鎮,在黑龍江的村醫里小有名氣。六七年前,因為好幾年沒有拿到一分錢公共衛生補助,他和鄰近村的村醫向上反映,《中國青年報》過來報道,引起有關部門重視,領導和專家們下來調研。后來據說各村衛生室都給分了一臺電腦和一臺打印機,他也分了——“但有的村的機器還被鄉里扣下了?!?/p>

        孟凡權的衛生室面積算中上,鋁合金和玻璃隔斷,光線充足。桌上的電腦是后來組裝的,發的那臺老電腦已經年久失修,扔家里了。

        兩輪風刮過,一切照舊。他的境遇,只能用每況愈下來形容。但老孟的臉上還是時常掛著笑。問他村里的人數,他張口就來(不像其他同行多報個虛數):“戶籍人口2969,常住人口2649,參合人口1832?!?/p>

        “干就得像個干樣,干就得干好?!彼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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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當的大夫,嘿,稀里糊涂唄。

        我們這個村衛生室有四個人,人老換。有時候有的人不在崗,但還不想離開。得留條后路不是?

        我這學歷不高,中專,一直沒考執業醫師。年紀大了,有點啃不動(課本)了哈。但鄉親的常見病,都瞧得上。這么多年,你說“救命”,還真救過幾條。有一年,一個已婚婦女,家屬電話說她有點“迷糊”,說血壓低,讓去看。我到了她家一看,面色蒼白,都快休克狀了。查了是宮外孕。趕緊送人民醫院急救。大出血,4500毫升。立刻推手術室,采血配血。農村人常識不夠,幾月沒來月經,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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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綏化市東方紅村村醫孟凡權在指導村民填寫家庭醫生簽約協議書 ? ? 圖/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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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一次,30出頭的女性。突發腦出血,人都昏迷了。我一看,瞳孔不等大。趕緊得送街里啊。那時我已經有車了。拉上就走。她公公是跳大神的,跟我說媳婦沒病,不讓走,說他施法就能好。我說這不行,人命關天。你要整(法術)你坐我車上整。治好了,病人還是挺感激的。那些年,村民給你送水果的,送土特產的,啥都有。到冬天,殺豬了,大家一塊吃,把我們村醫排在最前頭。

        現在,不一樣了。以前電話,“孟大夫,我爸有點毛病,吃完飯吐,你過來給我們看看吧?!?客客氣氣的?,F在,“我爸有病了,你趕緊過來看看吧?!蹦阏f,是人情味兒淡了吧?也有醫療體制的影響。他覺得你村醫解決不了問題?;庍@么高,用藥還得自己去買。誰對你也沒好臉了。

        我們村醫,什么病都能看,都懂。說白了,就是全科醫生。能力強的,可以做到正確地引導治療和轉診。但是村衛生室,沒有藥用,干點啥都沒有工具。這些年,能力是在下降。

        國家這醫改的政策按理說好,本來是以“廉價適用”為原則,但是執行時,離譜了。尤其是基藥,到下邊扭曲得很嚴重:治感冒咳嗽的,你像藍芩口服液,外面賣15塊左右,基藥賣25塊8毛9??ㄅ菩悍螣峥却诜?,普藥的6支裝19塊,基藥沒32塊買不到。藿香正氣水,基藥有這個名,要進,你點了,送不來。甘草片,送不來。為啥?我要是廠家的話,沒有利潤也不送。配送公司送幾瓶還不夠車錢。

        有些老百姓關心自己的健康,但不關心醫療政策的事?;庍@事兒我們給他們解釋不通,好多還認為你村醫囤著高價的藥??傊?,醫改之后,不能再賣藥了。收入至少少了一半。你不能和老百姓起沖突。干村醫忌諱這個。

        我們這兒,好些村醫的藥架上都空了。你的基藥貴,便宜藥又沒法報,平時看病村民寧愿找黑診所去買。等年底,村醫再去囤一堆藥,甭管什么品種,質量怎么樣,只要是基藥,就給村民開了。也是逼得沒法子。

        基藥補助我們這兒還是發,每人七塊,說是按財政核定人口,那我們全村3000人,應該能發2900人的。結果最后,按開藥人口算?,F在每年有多少人在村衛生室開藥的?又“截”了得有四成。這算法不合理,我和上頭鬧得很僵。

        村醫的補償應該??顚S?。2015年以前,克扣非常嚴重。我數數啊,從2009到2013,基本上我們這兒的村醫,沒有拿到公衛補助的。按道理,年初必須最低撥給我60%的經費(公衛補助)。按季度發也行,但我們每個季度都拿不到,全都得等到年終,有一回都拖到第二年5月才發。

        醫改初衷是不錯的,傾向于公衛服務,把群眾的疾病扼殺在搖籃中,預防為主。雖說建檔得100%的比例,但現在還要求常住六個月的才建。農村里那么多流動人口,常住的就少了一大截。

        從去年開始,只要你是有活動的、上了村民家的,簽約、隨訪、體檢,都得留下影像資料。還要水印,照片上要留下村民的姓名和活動日期。雖然說底下是有工作做假的,有不自覺的,但也有很多是因為上面要求太多、太苛刻,完不成?,F在搞這個“留痕記錄”,心里多少還是有點“不被信任”的感覺,不是滋味兒。

        精神病人管理,會給一個比例,打比方算出來一個村的精神病人占比是千分之四。你2000人的村,就得找出八個精神病人來,少一個就少發一點補助。好多地方不就出了“被精神病”的事兒嘛。

        干我們這行,好的鄉公衛主任很重要。主任與村醫收入掛鉤,決定了你的收入高低。過去這塊我們自己做,現在是在他們的監督指導下做。每個考核項目下來,要是主任能正確督導,我們能拿到高分。打比方,要填寫重點人群身體健康體檢表。如果你第一季度填,這一年的分兒就高。他年初通知大伙兒,我們就不會扣啊。有的主任沒有及時說。

        公共衛生,永遠不可能完美,但你只要做了,就該有體現。今年頭一季度,“老年人管理”,給我打了零分。最慘。等于我啥也沒做。

        老百姓對醫改?沒啥感覺。他們總是以實惠為主。比如老年人體檢,如果拿車接他,有免費午飯和禮品,特別愿意來。去年給精準扶貧對象體檢。送小毛巾、宣傳品,包早餐,牛奶面包。車接車送。沒有禮品,拉倒吧。我記得有一回,我們村,就一個人去了??偣苍撊?60人呢。我覺得,新醫改這些設計的人,還是沒有深入到基層,貼近到百姓的心聲。我們到底需要什么,怎么干才能合理?缺少真正的調查研究。

        那年他們調查公衛補助和村醫情況,下來了兩大車人。我稍微說幾句,就有站我身后的人,戳戳我肩膀,意思是“別說了”。你說上邊能得到什么有效信息?我記得清華的沈教授,那天他們把她送到高速公路。她又從別的路口下車,回到我這里來。那是晚上9點多,跟我談到12點多才走。聊的,無非也就是我們的待遇,困難。后來呢?說是“研究研究”,也就沒有啥下文了。

        根子上,還是上面對這個職業不重視。認為我們學歷低、文化水平低、技術水平低。但我不這么認為?,F在村醫的文化普遍上來了,跟(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不同。其實,我們是很“被需要”的,我得強調這個詞,村里是需要村醫的啊。

        好光景,持續了有10年吧,一直到2010年。這幾年,歲數大的(村醫)有的在街里開了中醫科診所,有的女村醫開貨棧,收入高。有的去開私人藥店,還有的人種地。我也干過副業:2011-2012年,連續開了三四年出租,夜班。白天還得給人瞧病。累。

        走,我不是沒想過??捎X得這衛生室不能一個人也沒有,自己責任挺大。再走,就沒有大夫了。

        我愛人也干這個。我孩子25歲,現在在市里做公衛,這兒也掛著職。我們都笑說,孩子你是最后一批村醫了。

        他理想很大,要做好醫生。小時候他特羨慕他媽媽的工作,寫過一篇作文《我的媽媽》。里頭寫(大意):

        ?“下大雪,突然之間電話鈴響了,鄰村某某人發高燒,父親不在家。媽媽驚醒后,拿起包就走了。過了多長時間才回來,滿身帶著雪花。媽媽辛苦了……她躺在床上。我拿了一床被子給媽媽。雖然媽媽身材矮小,可在我心里形象很高大?!?/p>

        當時我們夫妻倆看了這個都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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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城市友聯村村醫劉微 (左二) 接到病人 (左三) 家屬打來電話稱頭暈、惡心,立刻來到他家中出診 ? ? ? 圖/杜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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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來?我擔心沒有人做這個職業了。大家伙坐在一起嘮嗑,以后還要不要讓孩子干?可別。說實話,我都后悔走了這條路。養活不了一家人。而且,醫療糾紛多啊。做家庭門診,要兜責任。你要是到衛生室來,出了啥問題人沒了,只要不是你的紕漏,沒有責任。但你要是上人家家里,哪怕正常死亡,也得賠一大筆。

        鄉村教師,獸醫,都屬事業編制。村醫,縣聘、鄉管、村用,沒合同。一年365天都得在崗,沒有節假日,沒有編制、社保勞保。招不來新人,即使招進來,也很難留住。

        我想好了,該考證還得考。先考這個“鄉村全科執業助理醫師”,過了以后再考“執業醫師”。能考上,往南走,到北京一帶找個鄉鎮衛生院干。我打聽了。你們北京,2015年的招聘,工資7000,解決住房,交保險。要么,我就自己開診所,哪兒好開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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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李同強、孟凡權之外,我們還走訪了雙城的金星村、友聯村、富勤村、富鄉村的近10位村醫,反映的情況大同小異。

        一位鄉鎮衛生院的副院長向我們介紹,“鄉村公衛的工作離不開我們,我們衛生院有七八個公衛人員,他們也做建檔,也要隨訪、入戶。比如體檢中針對重點人群的心電圖、B超和采血,只有我們能做。建檔,需要我們來指導。我們沒有公車,如果是醫生用自己的車,要給油補?!?/p>

        問到醫改的功效,他的回答是肯定的?!澳憧催@些廣場上的老頭老太太,扭秧歌,他們現在就有健康意識。知道要強身健體了。我也見過好多熟臉,得心臟病的少多啦?!?/p>

        關于村醫的工作,他認為大家抱怨的那些檢查要求“是必要的,要嚴密,注意細節……村醫們勞保、工資很低。這個是事實。如果有誰能幫他們呼吁,改善這個,也是功莫大焉啊”。

        而我們遇到的村民,提到村醫,要么說“還行,看個頭疼腦熱感冒的還可以”,要么就是抱怨新農合沒有用處:“村醫藥價格高,大醫院總是避開新農合的報銷(范圍),用進口機器、進口藥物,什么貴用什么,什么不能報銷用什么……”

        2014年,北師大“農村衛生人力資源課題組”的一項調查顯示,黑龍江省縣管轄243個行政村中,2009年醫改前鄉村醫生收入每年平均為20376元,醫改后年平均收入為13550元。

        國家這兩年出臺多部新規和政策鼓勵培養全科醫生,然而培訓后的全科醫生很多離開了基層。 朱恒鵬認為,無論城鄉,只有當民營全科醫生診所成為初級醫療服務的主體,居民擁有自主選擇定點門診機構的權利,配合轉診制度以及醫保支付,才能讓基層醫療服務有動力發展起來。

        李同強建的幾個村醫微信群每天都很活躍,里頭絕大多數的信息都是各地村醫的吐槽、抱怨,其中不乏激憤之語。李同強始終是最克制和理性的一個?!靶箩t改大家不適應,但愿意繼續學習的又很少,所以很尷尬?!?/p>

        4月下旬,他們認識的一位同行姚果(化名)去工廠上班了,工資6000保底。有人跟帖說,“改行也是一種解脫?!崩钔瑥姷陌l言是:“公衛的形式主義病越來越嚴重了,檔案仍然在不斷重寫,還要時刻拍照自證清白。姚果應該是迫于經濟壓力,與之前的交通意外有關。但深層次根源還是村醫這個雞肋他不想再啃了……”

        日子再難,李同強也不會過得空空落落,暗自嗟嘆。每天吃過飯,看會兒書,去接女兒放學,然后回來一邊看書一邊陪孩子到深夜。發稿前兩天,他參加了年度衛生專業技術資格考試(人機對話)。如果這個考試通過,他就晉升為中級醫師職稱了,未來的選擇會更寬。

        只是,每次去考試,熟悉的人越來越少?!拔业乃型瑢W都放棄(深造)了,因為在農村衛生室,你不管拿什么證,收入上看不出差別?!?/p>

        一個月前,他把最活躍的微信群名改成了“村醫執業,繼往開來”?!拔覍δ壳昂臀磥淼拇逍l生室狀況都不樂觀,但對自己的未來積極、樂觀?!彼M约河谐蝗漳塥毩㈤_個中醫診所。

        “這個群體,許多人退出、自救,留在其中很難看到希望?”我問他。

        “留在其中只是很少一部分村醫的希求,畢竟每年拿一點兒補助還是安穩的,但對于家庭所能起的支撐作用卻是‘硬傷’。要么像老年村醫,一個月給一兩百塊錢退休金;要么是技術能力強的鄉村醫生跳槽,優秀的村醫越來越少?!?/p>

        “要么,你等著成為鄉鎮衛生院的一員,被納入到編制中。但我覺得,在自己‘出去’以前,是看不到這一天了?!?/p>

        ?(感謝寧曉紅、劉端祺、張宏艷、冬蘭、郭瑞金、馬立萍、陳晨、彭蓓、羅裕菲、基層醫師公社雪嬌對本封面人物專題的幫助。本專題參考資料:《解放日報》:《全科醫學科起步》;《南方周末》:《基層醫改羅湖模式:醫保只付一筆錢,醫院專注保健康》;中國社科院2011年《中國鄉村醫生生存狀況調查報告》;《經濟觀察報》:《正在消失的村醫》;財新網朱恒鵬專欄《基層醫改目標模式應以私營診所為主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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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人物周刊 2025 第835期 總第835期
        出版時間:2025年0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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