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氣功的年代里,我的一個叔叔,因為在圍棋攤上成功預言了一系列異常天氣和政壇變動而成了街頭預言家。
他也是我對下海經商潮的最初印象:從一名村支書,成功轉型為本地小有名氣的占卜師。在護城河邊的柳樹下,在鄉鎮公路盡頭的磚瓦房里,他盤腿坐著,瞇著眼預測了我會考上大學的光明未來。
他幾乎就要成功了。在本地達官顯貴絡繹不絕之后,他從下圍棋的村支書變成了家學深厚的易經大師。人生巔峰時,你總能在各個高檔餐館看到他剔著牙走出來。
我的叔叔很快倒在了縣城的杯盞里,神跡不再更新之后,后起之秀取而代之:他們的磚瓦房更陰暗更難尋。
未證實的傳聞是,一次不那么準確的誤診,讓他付出了得罪領導和名節受損的雙重代價。
有時我想,如今我這位蹲在街頭擺著取名攤的叔叔,其實離那些紅墻大院里的大師國師們,很可能只有數步之遙。他們屬于同一個群體:以神秘主義起家,以現實主義前進,最后以勢利主義落幕。
7月8日,周永康的“師”曹永正在湖北宜昌中院被宣判,涉嫌非法轉讓、倒賣土地使用權罪、行賄罪,數罪并罰,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罰金人民幣7300萬元。
和王林不同,曹永正的路線要更為上層:在新疆以神秘主義和特異功能起家后,他率先轉型,為自己搭上了多層政商演藝圈的“高端”關系。在后海深處那個四層的小樓里,曾經履歷造假的曹國師,“處級以下干部不接待”。
巫術不能改變世界,巫術遲早破產,但關系可以啊。
由此看來,巫師才是世界上最后的現實主義者。我叔叔始終沒能明白,自己那點嘴皮子的小伎倆,不能只用來換飯桌上的張揚。
信仰真空也罷,精神虛弱也好,這個世界總有一群欲求不滿的人,需要以未知的神秘的和命定的東西,為自己現世的不勞而獲巧取豪奪正名。
這倒是人性通病。所以,西方的嬉皮士們絡繹不絕,到東方尋找真真假假的精神導師,民謠界唱歌最好的小說家萊昂納德·科恩的宗教導師是個強奸犯,而我們朝陽區,開玩笑,八百萬“高僧”分分鐘掌管中產階級的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愉悅。
曹永正和王林大師要比西方的同行們“技高一籌”:性侵是孩子的把戲,搞政商關系才是成年人的玩具。
成年人都不傻,都有基本的分辨能力。巫術遲早破產,尤其是這種特異功能的個體戶,他們所能依靠的,無非是憑巫術撬開上層社會的一角,輾轉騰挪進去之后,他們的神跡,就不再是水變油或是盆變蛇。
正如我們所熟知的,成年人世界里,空手套白狼才是真本事。
有報道稱,曹永正依靠政商關系搭建起了一個隱秘的商業帝國,在北京、四川和新疆等地涉足石油、房地產、影視甚至農業。
答案很明顯,那些在后海深處登門拜訪的大小官員,總不至于是為了一睹曹永正預測來年的雨水和車禍。敞開了說,大家無非都是想進入那個空手套白狼的神跡里去。這又是另一套神秘主義的話語體系。比如,周永康拍著曹永正的胳膊說,“這是我最信任的人?!?/p>
學了風水術,賣與帝王家。無論話術、巫術還是房中術,最后總歸是要變成權術,才算逆襲。想必,有7個兄弟姐妹的皮革廠工人后代曹永正,一度以為自己實現了傳說中的人生跨越。
不過,倘我若干年后寫當代史,曹永正依然會是魔幻現實的代表人物之一,“國師”以自己的興衰特地為我們揭示了世界的殘酷真相:巫術即權術。
朝陽區野生的“仁波切”們,但愿這是你們的最后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