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距離1879已過去137年,這段時間里,世界人口翻了4倍,火車速度提升了5倍,美國總統換了25任,但對威廉·詹姆斯·比爾(William James Beal)來說,他的生物實驗才做了一半。
1879年,時任密歇根大學植物學教授的比爾替農民提了個問題:雜草的種子究竟能保持多少年的活性?細胞結構的問題要到實驗室去找,花草生長的問題要到溫室去找,但時間的問題只能從時間里找。
威廉·詹姆斯·比爾
那年秋天,和準備過冬的松鼠一起,比爾教授開始收集種子:他在書里搜集,又到校園、農田四周問詢翻找,給常見的雜草列了個花名單。23種,每種50顆,分成20小隊,每個小隊混著半濕潤的沙土裝進透明的牛奶瓶。
塞子拔下,瓶身貼上實驗名目和時間,瓶口斜向下以防水汽進入,比爾教授將它們埋到一米深的地下,如果實驗順利、野草們又夠堅強,它們或許會橫跨比爾教授的徒子徒孫,一路向密歇根大學的植物學學生們問好。
這聲來自太師傅的問候最好不要太囂張,要壓低聲音、帶點神秘感的耳語才更有趣——這或許是比爾的真實想法。他并未公布這個聽起來雄心勃勃的計劃,“那些瓶子全被我埋在了學校的秘密地點,”比爾在筆記上寫道,“至于路線,是從東到西一路排列?!?/p>
實驗報告里,比爾計劃每5年挖出一個瓶子,將里面的種子種下,直到哪年種子們全部宣布投降,實驗也就結束了。第一個罐子種下那年比爾46歲,到他退休時,罐子只打開了6個。78歲的比爾將實驗筆記和藏寶圖托付給學生達靈頓(Darlington),要他把5年一次的約定繼續下去。
從達靈頓到達靈頓的學生,再到學生的學生,他們如守財奴一樣在藏寶處逡巡?!拔覀儽仨毐C?,否則好奇的學生會將這些瓶子挖出來;但保密的結果,就是你總要擔心蓋房子、種花種樹,我們會跑過去說,‘這里不準動,那里也不準動,‘為什么不準動?’‘反正就是不準?!?/p>
威廉·詹姆斯·比爾在實驗室
拿著鋤頭的人每一次都更加小心,生怕這下傾的瓶口一漏,師父師公師祖們的期待便要混在這塵泥里。如果說當年比爾教授處理種子還算隨意,那么現在的方法已經有種儀式感。從達靈頓博士開始,挖出的瓶子要放在36×29厘米的塑料無菌托盤里,蛭石、珍珠巖和盆栽土以1:1:1的比例蓋在種子上,然后在室內模擬出完美的春天——9小時23攝氏度的日照,15小時20攝氏度的夜晚和60%的濕度。
植物的耐心比人多得多,這連植物學家都沒料到。1919年,第二次用鋤頭對準草坪的博士達靈頓發現,被凍霜覆蓋的土地根本鑿不動;一年后,達靈頓在春天準時赴約,經歷了嚴寒的種子亦如約發芽。1924年,下一個罐子重見天日的前一年,老師去世了;見識了野草生命力的學生修改了儀式的時間:由5年到15年。
比爾教授以為100年足以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但現在,熬過了6位專家的種子們仍在黯淡的殼里攥著逐漸流失的生命力,毛瓣毛蕊花(Verbascum blattaria)甚至從未缺席過被挖掘出的春天。1990年,植物學和植物病理學院的院長宣布,挖寶時間改為每20年一次,剩下的5只罐子直接將比爾教授的問題推到了2100年。
從1879年到2100年,對植物學家比爾和他的大學來說,不過是做了個實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