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皓峰是個有道行的人,在書里跟他切磋,你永遠猜不出他的下一個招式,而當你過于關注他的招式,又很容易錯過其中的意境,忽略這個理想破滅主義者內心深處的呼喊。
印象中,他是書生氣的。國字臉、頭發微長、一副黑框眼鏡,聲音渾厚,說起話來慢條斯理、氣定神閑,略微發福的身材總給人大肚能容的感覺。他是寬容慈悲的,“在我的小說里,沒有你死我活,我不想表達人性之惡,我想說的是人性的尷尬?!?徐皓峰對《新民周刊》的記者說。正如電影《倭寇的蹤跡》里的臺詞:“我不是壞人,我只是起了邪念?!?/p>
自稱 “成人世界中半生不熟的人”的徐皓峰似乎一直都在尋找。他從小喜歡畫畫,1993年,就在中央美院的老師想將他招入油畫系時,他報考了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只因中學時被電影《豹》的鏡頭感和人物調度之美吸引了。
大學期間他寫了很多劇本,投給電影制片廠,均未被采納。畢業后,他一邊打零工一邊開始文學創作,四處投稿卻無人問津。直到1999年,他的《1987年的武俠》被《小說界》刊發。他在家中看書,研習道家思想,并向李仲軒、胡海牙這兩位年過八旬的先生學習中華武術史長達8年之久。
對徐皓峰來說,“北方理念,刀法是防御技,刀背運用重于刀刃,因為人在刀背后。武俠小說是一棱刀背,幸好,有此藏身處(引自《刀背藏身》序言)?!苯涍^8年的 “刀背藏身”,文人“出山”了。
2006年,他整理的口述武俠史《逝去的武林》出版,不到3個月就售出3萬冊。2014年,他憑借《一代宗師》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編劇。今年6月27日,小說《師父》獲百花文學獎小說雙年獎,7月3日,據其小說《道士下山》改編的同名電影正式上映,12月,他執導的《師父》將公映。
尋找、藏身、理解、下山,幾十年過去了,徐皓峰走過“比較野蠻,常有人奔逃,常甩出把刀來”的80年代初的街頭,經歷了錄像熱、武俠小說熱、霹靂舞熱、搖滾熱,來到了“文化人流行用臟話來表達自己的真誠”的年代。70后作家被懸掛在60后代表的傳統文學權力和80后代表的商業利益之間,成為“灰色的寫作群體”。
“我們這一代人是沒有根的。從小受的是解放全世界的抱負和大公無私的道德灌輸,長大后,這種理想目標、道德觀念全面崩潰,等于一根沒有芯的蠟燭。沒芯就要滅,我在找芯?!毙祓┓逶诮邮堋吨袊侣勚芸凡稍L時說。
孤獨的馬爾克斯以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營造了一個自己的世界,折射出一片大陸及其中的不同命運,以告訴人們如何在結構紊亂的社會里存活,這是“馬爾克斯式”的文人慈悲。
在時代洪流的裹挾中“找芯”的徐皓峰亦是如此。他的小說接續了宮白羽等民國武俠小說的傳統,以純文學的態度寫武俠小說。在他看來,“武俠的魅力之一,是里頭有中國人的樣子?!?他不想寫飄渺虛無的俠,他關注的是一個時代的人,試圖用武人階層的生活狀態表現現實生活的壓力;他不想從一拳一腳談武術,而是把俠義精神轉為武德,從文化、思想、人性談起,把所有人生體驗糅進武術,試圖找到呼應。
可是把武術、中醫、道家、仙家、密宗、兵器、圍棋、各種奇門遁甲同時糅進一本書里,打斗還沒結束,拳理、禪宗緊跟過來。這樣一來,“武林雜事多,武藝場面少,武術道理多,武俠業績少”(引自毛尖《梅西的“刀背”氣質》),俯拾皆是的干貨使他的小說更像是知識的雜陳了。
如今,“道士”下山了,而“找芯”的路還很長很長,也許“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有一口氣,點一盞燈,有燈就有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