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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逝者 | 我的祖父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文 曾文東(廣東梅縣) 編輯 白偉志 日期: 2018-01-03

        祖父去世之后,他的3個兒子給他修了墳。只是,此后,他的兒孫們卻很少去上墳。如今,祖父去世已多年,今年清明,我們依然沒有給他上墳?,F在,他墳頭上的草已長得好高了吧。

        祖父于1920年出生于廣東梅縣客家地區一鄉村,他出生不久,曾祖父為了生計,離開妻子兒女(我祖父有一姐姐),跟隨他人到南洋謀生。這一去便是多年。當年父子相見的情形,如果非要用詩來表達的話,就是“兒子見父不相識,笑問客從南洋回?”

        據說,我的曾祖母是個身材高大嗓門也大的大腳蠻婆。她膽大,有主見,與身材矮小、個性溫和但又懦弱的曾祖父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赡苁欠蚱迋z的價值觀不同,曾祖母去參加了紅軍,投身了革命,并為此獻出了年輕的生命。而生性膽小的曾祖父,怕老婆的造反行為給自己帶來麻煩,竟然聲言要和他的妻子斷絕夫妻關系。曾祖母被砍頭以后,他連給自己老婆收尸的勇氣都沒有,真枉他練了一身武功。革命勝利之后,曾祖父一家原本可以被定為烈屬,可正因為當年他撇清了與老婆的關系,而不能享受到烈屬的待遇。

        祖父遺傳了他母親的良好基因:身材高大,聲音洪亮,力氣大,膽子大,不過脾氣也暴躁。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曾祖父怕兒子有了武功之后會無所顧忌,給家庭帶來不幸。于是,他的一身武功,一招半式都沒有傳給自己的愛子。正因為如此,我們家族代代相傳的武功,到了我祖父那一代,便斷了線,再也沒有傳下去。少年時代的我,迷戀武功,經常自己一個人在院子里打亂拳,卻從來沒有人指導。為此,我還深深地埋怨過我的祖父?,F在想來,我不禁對自己當年的想法感到汗顏。

        曾祖父身材矮小,膽子也不大,除了一身武功,也沒有什么其他專長,他出南洋多年,并沒有賺到什么錢,說難聽點,沒有客死異鄉就算好運了。因為曾祖父不善于生計,祖父早早挑起了家庭的重擔。在江西,他賣豆腐,做腐竹,做粉絲,釀酒,鑄鐵鍋,燒炭,推獨輪車,做泥水匠雖然干了很多行當,卻也沒有賺到錢。解放之后,他們一家回到廣東老家,分到了田地,祖父白手起家,主要干起了泥水匠這門活計,還兼釀酒。起早貪黑,辛苦勞作。到了70年代末,雖沒有過上富裕的日子,卻也蓋起了一座大瓦房。幾年之后,又買了我們全生產隊第一臺黑白電視機。雖說現在根本就不值一提,但在當時,他的事業還是讓我們那兒的人羨慕的。

        從我記事起,父親就已經和祖父分了家。其實,祖父不是父親的親生父親,而是父親的繼父。也許正是這個原因,加上父親和祖父的性格不合,他們兩個人沒有多少話講。但對于我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長孫,祖父是很疼愛的。他早年結了婚多年,卻沒有一兒半女,后來離了婚,娶了我的祖母,之后有了兩個兒子。他在61歲的時候才有了我這個孫子,而兩個叔叔中,其中一個嬸嬸連續生了4個女兒,另外一個叔叔,因患焦渴病的緣故,遲遲未能成家。也許,正是因為這些緣故,晚年的祖父重男輕女,把他的希望都寄托在我這個跟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孫子身上。

        祖父的身體一直很硬朗。他在古稀之年還幫人建房子,而當時建瓦房是要爬上高高的屋頂的。記得我小時候,祖父經常出門幫人家建房子。離家遠的,就住在主人家里。所以,祖父經常都是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有時他回家,碰上結了工錢,他就會買點肉,或者是買條魚,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飽吃一頓了。但這樣的日子不常有,因為那時大家的生活水平普遍都還不高。盡管如此,祖父每次回家,總會帶幾根我喜歡吃的叫作豬腸糕的零食給我吃。而我的妹妹們,因為是女兒身的緣故,一般是沒有這個口福的。

        祖父沒有讀多少書,只上了幾年私塾。不過,他對文化倒是重視的。他的書法水平一般,但每年春節的對聯,都是他自己寫的??梢哉f,我寫書法的興趣,也是他培養的。我父親那一輩中,父親高中肆業,兩個叔叔都是高中畢業,這在當時我們那兒來說是很了不起的了。正是祖父的鼓勵,我發憤讀書,歷經兩次高考,終于考上了本科,成了我們家族第一個大學生。后來,我的堂弟堂妹,也有3個考上了大學。只是,在我高考的前兩年,1997年的初夏,祖父就永遠離開了我們,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那一年,我18歲。

        祖父去世之后,他的3個兒子給他修了墳。只是,此后,他的兒孫們卻很少去上墳。如今,祖父去世已多年,今年清明,我們依然沒有給他上墳?,F在,他墳頭上的草已長得好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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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人物周刊 2025 第838期 總第838期
        出版時間:2025年07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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