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屆世界杯最大特色,是反對浪潮此起彼伏,教師、學生、各行各業的工人,紛紛上街示威,抗議政府花費大筆公帑主辦世界杯,而忽略了改善當地教育、醫療和民生。這些反對聲音,未因世界杯開鑼和巴西國家隊旗開得勝而逐漸淡化,反而繼續一浪接一浪。有人會問,本是喜事一樁,每個巴西人都應該與有榮焉,又能刺激當地經濟,為何這些人要讓自己的國家在眾目睽睽之下尷尬和丟臉?
近日從Amazon買了一本新出版的書,由Dave Zirin撰寫的《Brazil’s Dance with the Devil: the World Cup, the Olympics, and the Fight for Democracy》,作者對當中的前因后果,作了詳細和理論化的分析和闡述。作者把主辦世界杯和奧運這類所謂舉世盛事稱作“歌舞升平資本主義”(Celebration Capitalism)。此話何解?又與巴西何干?且從巴西前總統盧拉談起。
這位3年前卸任的總統,不只是在巴西,在全世界都是個政治傳奇,卸任時民調支持度達到八九成,無人能及。
他是工會領袖出身,成立過全國性工會聯合會,及工人黨。經3次競選失敗,于2002年當選總統,上臺后便面對一個貧窮、高通脹、外債龐大的爛攤子。他的救亡對策是打倒昨日之我,與昔日抗爭對象IMF(國際貨幣基金會)修好和合作,接受后者加息和削減公共開支的要求,以換取貸款和財政援助。盧拉成了IMF和《經濟學人》雜志眼中的乖總統,卻背叛了他眾多昔日政治和工會盟友,與委內瑞拉左翼總統查韋斯相比,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幸運的是,巴西經濟有了起色,經濟和貨幣開始穩定下來,出口強勁增長,外債銳減。這時,盧拉憑借政府收入增加,推動一些溫和的均富政策,例如有名的“家庭現金津貼計劃”(Bolsa Familia),以及提升最低工資,讓數以百萬計的人脫貧。巴西近岸發現石油和天然氣后,其經濟進一步受惠。再加上經歷幾十年軍人統治和社會動蕩后,人心思靜,于是在盧拉治下,巴西享受了十年的“黃金歲月”。
但在這“黃金十年”,盧拉并沒有借機深化民主和法治改革,貪污依舊十分嚴重,官員陸續鬧出丑聞。此外,除了派錢,盧拉也沒有改革醫療、教育等社會制度,政府的改革表現與人民的期望落差越來越大。
沉醉于虛幻的經濟繁榮,以及“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經濟學下的資本主義盛世,盧拉想通過同時申辦世界杯和奧運會兩大盛事,來為其所謂“盧拉盛世”譜寫一曲頌歌,向全世界宣布其“大社會小政府”市場化改革的成功——巴西不只是足球巨人,而且已經“大國崛起”。
所以在贏得2016年奧運會主辦權的一刻,盧拉雙目含淚,哽咽著說:“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以身為一個巴西人而感到驕傲,今天巴西贏得它的國際社會公民權,今天我們克服了他人對我們的最后一點偏見,我相信今天值得慶祝是因為巴西已經擺脫二流國家而進入一流國家之列,今天我們贏得尊重,舉世承認巴西的時代終于降臨?!?/p>
而全世界的資本主義媒體,例如《金融時報》、《華爾街日報》等,又進一步為巴西及其“新自由主義”經濟學推波助瀾,《經濟學人》更以“巴西起飛”(Brazil Takes Off)作為封面故事,添油加醋地炒作。
但過去3年,隨著政治強人盧拉的下臺,他指定的承繼人羅塞夫魅力有所不及。更根本的是,隨著經濟逆轉,人們才發現“新自由主義”經濟學下的繁榮建在浮沙之上,沒有深化民主、法治、社會、福利改革,在繁華退潮后,暴露出原來體制的千瘡百孔。例如為興建球場和基建進行的拆遷,讓貧民流離失所,貪腐官員卻中飽私囊。官商勾結讓國家投入的巨大資源遭瓜分,而民眾卻苦于物價飛漲、生活艱難。
這些都顯示,資本主義的歌舞升平,不能取代真正的改革。而對巴西來說,更大的問題是,世界杯只是序幕,兩年之后還有奧運會。一場因盛事引起的社會撕裂,不會在這兩個月后因世界杯閉幕而結束,反而會成為未來兩年巴西社會揮之不去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