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斯·季默北京音樂會
“這就燒上玉米地準備穿越了嗎?”
5月4日晚上6點多,距離漢斯·季默北京音樂會開場不到半小時,華熙五棵松場館內彌漫開一團團輕煙,有人在社交平臺上戲謔地問。
當時還在路上奔去五棵松的我,生出一絲“好戲要開場”的激動。
關于“會不會有玉米地”的疑問此前在網絡上頻傳,這是屬于中國季默迷們的接頭暗號——《星際穿越》里的主角庫珀駕著皮卡,載著兒女在玉米地里橫沖直撞、追逐無人機的場面,正是以一曲季默創作的Cornfield Chase(《原野追逐》)為背景音樂。
對于將季默尊稱為“寂寞大叔”的國人,這樣的密碼和希冀還有太多。攝影師逸軒記得,上高中時,學校為了激勵大家,經常在廣播里播放類似《十大史詩級背景音樂》,其中總有五六首都來自漢斯·季默所作的電影配樂,那時他便“種了草”。而我這個70后半吊子影迷和樂迷,最早聽季默始自電影《雨人》,那旋律聽來蒼涼遼闊,鐵鼓的使用又多了些靈動,恰如兄弟倆由冷轉暖的心路。好特別。再之后便是《勇闖奪命島》,這部1996年電影的配樂后來幾乎成了警匪片和一些電視節目的標配。直到近幾年,我才真正留意到這些音樂背后的名字。這場音樂會于我,既是近距離感受宏大、精妙、澎湃的情感,也是考古和重新認識季默的開始。
與更年長的配樂大師約翰·威廉姆斯相比,漢斯·季默更奔放、奇邪。如果說早期作品更具規章,近年與諾蘭、維倫紐瓦的合作則有更多實驗色彩。但只把他視為“技術玩家”則太過窄化。他的多首代表作,譜子無非幾個音符的反復、回旋,卻通過聲音設計不斷增加密度和重量,觸達人物心靈的最深處,令聽者領略到其中的悲憫、詩意和永恒。
正如在北京舞臺上,他介紹與自己多次合作的管樂手Pedro Eustache時所言,“音樂的魅力不關乎技術,而在于你是否擁有一顆深廣的心靈(big heart)?!?/p>
這位Pedro看著靦腆,卻是個隨性灑脫的高人:與雅尼樂團合作多年的長笛,更是TGA為《黑神話:悟空》頒獎時吹奏嗩吶的那位。北京場的30首曲目里,他拿出了多少“武器”?沒有十八般,也得有一大半了。那份“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他會掏出什么”的驚喜和演奏時的沉浸,不也像極了漢斯·季默本人的永不止歇、玩轉到底?
其他合作者莫不如此:許多樂迷心心念念的大提琴TinaGuo未到,但來自日本的Mariko Muranaka同樣情緒飽滿、恣肆飛揚,腿上文的繁體漢字“響”,也與腳下這片土地有了某種呼應;女高音Loire Cotler在演唱《沙丘》的Paul'sDream(《保羅之夢》)時把那股妖魅、神性“頂到了天靈蓋”;為《角斗士》獻唱的LisaGerrad雖然當晚不在最佳狀態,但歌聲依然令人有流淚的沖動。
季默曾自嘲“不懂幽默”,可你看他一會兒幫助鼓手敲鼓,一會兒深情地看樂手彈吉他,結尾都謝過幕了又跑回舞臺,跟每一個成員擊掌,跟女樂手翩翩起舞,實在是個情感充沛、讓人忍俊不禁的“快樂小老頭兒”。
說回曲目。演出后的談天中我認識了70歲的劉叔,他這兩年看了好幾遍2017年季默布拉格演出的視頻。那場以《為黛西小姐開車》《大偵探福爾摩斯》開場,還包括《達·芬奇密碼》《細細的紅線》等不同曲風,“緩急交錯,更有層次”。他因此感覺,五棵松場的大片組曲更多,現場更燃、更“爆”,但似乎也有些“狂轟”感,讓人耳不暇接。
2025年4月27日,漢斯·季默在澳大利亞悉尼演出
各花入各眼。也許季默也是為了與此前的巡演有所區隔,才做了這樣的安排。包括很多人都觀望中國巡演是不是會安排《功夫熊貓》配樂?到底是落了空。我猜想畢竟經典作品太多,而且樂團舟車勞頓,4月30日結束澳洲的演出來華還要跟本地樂手一起排練磨合,歌單不宜再多做調整?
至于季默最鐘愛(滿意)的作品?他曾在一個訪談里對提問者給出的十來個選項依次排序,排在前面的是《蝙蝠俠:黑暗騎士》《大偵探福爾摩斯》《星際穿越》《盜夢空間》《獅子王》。當然,未必這就是他內心的top5,但也可見《黑暗騎士》地位之特殊。
而北京場令所有人“汗毛都豎起來”的震驚時刻,也發生在《黑暗騎士》的段落。
怎么說呢?用坐在內場第五排劉叔的話來說,那十幾秒的音效,“好像有一段你能聽到的超低頻,還有一段進入到低于可聽聲頻的次聲,類似大地震動、空氣的推力,讓人五臟六腑跟著一塊兒受到牽制、拉動?!彼⒁獾疆敃r椅子有抖動,地面上的灰塵也隨著音效飛舞起來。
“可能是想模擬出蝙蝠以聲波感知世界的體驗,從而將科幻設定與觀眾的生理感知相聯結?!本W友“卷積核”這么分析。
無論如何,這都屬于表演者送給現場觀眾的一份“大禮”。
像是摸準了聽者心理,季默把萬眾期待的幾部都放在了下半場。曲目之間幾乎無縫銜接,又出人意料。
《保羅之夢》的蒼茫鬼魅剛停,舞臺亮起數根光柱,輕輕的管風琴與弦樂交織,熟悉的“玉米地追逐”響起,仿佛帶著所有人進入了五維空間;下一首,場館天花板中心的燈球閃爍,如繁星般的光影掠過聆聽的我們,隨著No Time for Caution(《星際穿越》的配樂《無暇謹慎》)似乎也被困在了空間站里。
待你還陷在迷茫與對未來的希冀中,突然一聲祖魯語的“哪——茲碰呀——”從舞臺高處傳來,《獅子王》里Circle of Life(《生命循環》)的原唱Lebo M駕到,八位原住民鼓手邊打鼓邊起舞。強烈的律動讓一直端坐的我們終于按捺不住,手腳也活動起來。
舞臺下方一側,穿著深紫色蓬蓬裙的年輕女歌者Refi與Lebo遙相應和。季默介紹,她就是這首曲子誕生時尚未出世的Lebo的女兒。這樣的傳承,與之后的另一幕何其相似:季默用了幾十個形容詞都夸不夠的曼徹斯特電吉他Nile Marr,原來是之前巡演的老搭檔Johnny Marr的兒子。是呵,從《獅子王》到《星際穿越》,既關乎命運、失控與追尋、難以逆轉的時間,又蘊含著父愛這枚終極密碼。
第二首安可曲果然是《盜夢空間》的Time(《時間》)。燈光由明轉暗,鍵盤聲也從強到漸弱,最后戛然而止。自己操刀的季默手突然一收,一切都如同電影又好似現實:我們滋生欲望、制造紛亂,希望掐滅厄運卻擋不住大環境與小世界的交替往復。有人為電影和音樂的愛好者造夢,有人就此夢圓,有人還存有缺憾。但相信漢斯·季默總還會給我們帶來更多的可能,就像那枚不會停止的陀螺:誰知道下一幕會發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