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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英 一直在場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張明萌 日期: 2021-05-08

        與其說她沒被流行拋下,倒不如說她一直與流行相伴。在最近一次作詞的 《歲月》 中,她寫道:“我心中開著一扇門,一直等待永遠青春的歸人”

        那英側身陷在與我呈90度角的沙發中,臉朝另一邊,嘴沒停過,眼神全聚焦在經紀人身上。她幾次與我目光接觸,都短短一瞥就迅速轉開。比起初見面的記者,共事十余年的經紀人讓她更有安全感。

        她習慣在固定的圈子里活動,朋友是故交,團隊是舊識,她唱了多少年,這些人就相處了多少年。早年,她從沈陽到北京,再從北京到臺灣,拼了命“開疆擴土”,在夸贊與爭議里風雨無阻,終于把生活拾掇稱頭?,F下,她過了知天命的年歲,當初的雄圖霸業與急躁性格一起被歲月撫平。兒女漸長,她與丈夫孟桐感情依舊。如此靜好下去,余生可窺一二:兒女成婚,含飴弄孫。事業上,以她的資歷,好好搜羅合適的歌,隨緣發專輯,發不了便罷。想唱歌了開開演唱會,過往金曲排下來,三個小時也唱不夠,票從不愁賣。

        過去,那英有數次迎接靜好的機會。她師從知名作曲家谷建芬,與毛阿敏、解曉東、孫楠等人一同學習聲樂。趕上西北風的尾巴,靠一曲《山溝溝》嶄露頭角。盡管谷建芬最得意的作品都給了大弟子毛阿敏,但也為那英寫了《青青草原》等歌曲。如果那英愿意,大可做一名晚會歌手,一場接一場唱下去。但她不,她簽了福茂唱片,只身赴臺,成了大陸在港臺音樂市場發展第一人。

        那英一直對當時港臺成熟的唱片工業體系懷抱憧憬。在她成長的年代,大量鄧麗君、蘇芮等臺灣歌手的磁帶在市面流行。她唱不了鄧麗君,但一唱蘇芮,身邊的人都說好。在唱《山溝溝》前,她出過數張翻唱蘇芮的專輯——翻唱是當時的潮流,有人翻唱外國歌,有人翻唱港臺歌——化名“蘇丙”和“蘇冉”,常去走穴,小有名氣。

        她閱讀了大量港臺音樂相關的報道,了解到成熟的唱片體系中,唱片公司會針對每個歌手的特質量身打造歌曲。她向往報道中描寫的“一群人每天簡單且專業的討論音樂的氛圍”,毫不猶豫接下了臺灣福茂唱片遞出的橄欖枝。

        她趕上了港臺音樂走向成熟又不至泛濫的時代。老牌歌手蘇芮、張清芳、陳淑樺等人風頭正勁,她加入張惠妹、王菲、莫文蔚等新生代女歌手的隊伍,在激烈競爭中不斷進步。經過新一代音樂人的協力推動,港臺流行音樂風格由從前的哀傷苦情轉向更具現代女性意識的愛恨分明、張揚灑脫。那英認為自己的嗓音中有“哀怨”的特質,性格卻大氣,遇上這類歌曲,她能精準地將一個都市女性的傷情極致表達。她的眾多流行金曲都誕生于這一時期,它們包括但不限于《為你朝思暮想》《白天不懂夜的黑》《征服》《夢一場》《相見不如懷念》《出賣》《心酸的浪漫》《一笑而過》……


        ▲ 1987年,那英在香港 圖/受訪者提供

        起初,那英的闖蕩不算順利。1994年的專輯《為你朝思暮想》和1995年的專輯《白天不懂夜的黑》銷售成績不理想。港臺音樂市場對這位大陸女歌手還處在觀望狀態,聽慣了《山溝溝》和《山不轉水轉》的大陸歌迷對那英的轉型未完全接納,報刊上甚至有“為什么要將那英塑造成小女人”的討論。每每回大陸演出,主辦方還是要她唱《山不轉水轉》和《霧里看花》。

        轉機發生在1998年。那英和王菲在那年春節聯歡晚會上演唱《相約九八》,大陸觀眾終于開始將她與流行音樂形象勾連。同年,她推出專輯《征服》,在亞洲地區累計銷量超過200萬張,憑此成為首位入圍金曲獎最佳國語女演唱人獎的大陸歌手。


        ▲ 《征服》銷量破白金記者會 圖/受訪者提供

        在2001年舉辦的第12屆金曲獎頒獎典禮上,那英憑借專輯《心酸的浪漫》,在與王菲(《寓言》)、張惠妹(《不顧一切》)、莫文蔚(《十二樓的莫文蔚》)和孫燕姿(《我要的幸?!罚┑母偁幹忻摲f而出,獲得最佳國語女演唱人獎。同時,她靠自己填詞的歌曲《心酸的浪漫》擊敗林夕的《笑忘書》、李宗盛的《十二樓》、方文山的《娘子》和黃建昌的《老曲盤》,獲得最佳作詞人獎,兩個獎項都創下了大陸歌手在金曲獎的紀錄。媒體報道的標題是《那英:本想“愿賭服輸”,卻把寶島“征服”》。

        在2002年發行專輯《如今》后,她將事業重心逐漸轉回大陸,音樂上的步伐放緩,后因結婚生子淡出演藝圈,直到2009年底,“那二十年”演唱會上宣布正式復出。但此后,除2011年發布專輯《那又怎樣》外,她在音樂市場的亮相多以單曲為主?!赌?《相愛恨早》 《生命之河》《歲月》等歌曲證明那英擁有了更嫻熟的演唱技巧和持續提高的音樂審美。

        2012年開始,那英最讓觀眾熟知的身份是《中國好聲音》系列音樂選秀節目的導師。她參與了7季,見證了新一代華語音樂人的出現。與從前簡單唱歌不同,節目中的真人秀和導師互動部分呈現了歌手們在演唱之外的性格特點。那英過去只存在于報道中的直爽、熱情性格出現在鏡頭前,觀眾看到了大嗓門、小女人之外的那英。

        2005年,那英出演電視劇《好想好想談戀愛》中的黎明朗。黎明朗爽朗直白、風風火火、精力旺盛,靠熱情和直覺活著,世俗又單純。這被觀眾認為與那英的形象高度一致。在偶像失真的當下,網友將那英的性格與“真實”掛鉤。她2011年發的一條微博“媽的,最煩裝逼的人”十年后被轉發了超過86000次,至今仍是網友們的“著名打卡點”。這條微博被印在了白T上、手機殼上,出現在街頭巷尾和網友們的自拍中。她曾經的微博被網友一條條翻閱、集結、匯總,她過往的采訪被精選、分編、剪輯,作為直白性格的佐證。網友戲稱她的語錄是“那言那語”和“英語”。他們也許沒有聽過那英的歌,但這不影響他們喜歡上這個在任何時候都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那英曾經擔心與年輕人脫節,年輕人卻主動與她抱了滿懷。

        在網絡對那英的解構中,她的面目復雜但統一:她擁有天后光環,卻很少擺架子。大陸藝人上臺灣綜藝常顯得水土不服,那英卻能跟張小燕、庾澄慶、蔡康永、小S、侯佩岑等幾代臺灣藝人談笑風生。她自稱內向社恐,但能和外界看來不喜歡與人打交道的王菲成為閨蜜。她堅稱自己喜歡安靜,但又因為早早在兩岸三地闖蕩,有朋自遠方來總少不了她的身影。她豪爽、仗義,愛打麻將、愛喝酒,牌友遍布娛樂圈,酒量沒酒膽大。她在酒局的故事廣為流傳,喜歡她的人說她真性情,不喜歡的人說她沒禮貌。

        她形容自己“笨”且“軸”,嘴比腦子快,容易得罪人,這至今仍在給她帶來麻煩,但她始終沒有放下性格中的直白與笨拙。在音樂上,這幫她將歌曲的情感放大到極致。在生活中,這成為她走南闖北的武器。在臺北小巨蛋開唱,她就算發音不準也要唱閩南語歌《好膽你就來》。她討厭自己不會說話,抗拒采訪,但每次訪談都能有金句流傳。關于她的負面新聞不少,但她少有回應,最常出現的是同一句:“如果我真的像那些新聞說的那樣,那我怎么能到今天還活躍在大家面前?”

        在眾多議論中,她的音樂擁有最大程度的認可。她的高光時刻和音樂市場的巔峰期一同遠去,前輩退隱,同齡人淡出,后輩不再活躍,她卻一直在場。新人一茬接一茬,她依然能奉出作品占得一席之地?!冻孙L破浪的姐姐》第二季中,她教胡靜和張柏芝唱歌,強調歌曲字句的處理和情感的銜接,短短幾分鐘也可看出30年前華語歌手出頭需要多扎實的基本功。


        ▲ 2012年9月30日,上海,那英(中)、楊坤(左)與劉歡在《中國好聲音》總決賽上 圖/視覺中國

        她一直是媒體追逐的焦點,她的采訪與她的人生一樣,有其他明星少見的敞亮。出道、巔峰、低谷、倒嗓、復出、婚姻、子女……活躍至今,在公眾面前享受高光,也備受嘲諷,她挺拔于毀譽間,三十年如一日。

        聊到后來,她終于面向我,眼神也不再躲閃。我們談到關于老去的話題。她說參加《乘風破浪的姐姐》第二季,自己仿佛重生,開始憧憬接下來演唱會能學著控制表情,加入舞蹈。她前一晚練舞到凌晨5點,一早又起來參與節目錄制,臥蠶墜成了眼袋。但她很興奮,高興地說自己“終于能融入年輕人”。

        年輕時候那英拼命追趕時代,鼎盛期她成了時代的弄潮兒。如今,比起“優雅的老去”,她更想擁抱年輕人,不想被時代拋下。她談到早在七八年前就聽過Billie Eilish,還在兒子的普及中聽了不少rap。她一方面沉溺在歲月靜好的妻子和母親的角色中,一方面蠢蠢欲動,不安于此。談到人生的變化,她說現在無法再寫出“你傷害了我,還一笑而過,你愛的貪婪我愛的懦弱”這樣的歌詞。聽以前唱《征服》,覺得那只是二十八九歲對痛的理解,現在唱《征服》,好像愛恨都放下,聲音平淡無痕跡。搖滾是她一直以來的向往,盡管目前為止還她還未拿出值得留存的作品。

        沒有多少人能像那英一樣,出道三十余年依然活躍在大眾視野。她同時受到體制和市場的青睞,早年的拼搏為她帶來了延續多年的聲名和威望,各大晚會、頒獎禮、綜藝都不乏她的身影,演唱會一場接一場,歌迷一代傳一代。在《姐姐》中,她的觀眾投票一直在前列。在網絡碎片化和綜藝全景化的呈現中,她擁有了更豐滿的面向。與其說她沒被流行拋下,倒不如說她一直與流行相伴。她沒想停下,時代與市場培養出來的觸覺讓她隨時待命。在最近作詞的《歲月》中,她寫道:“我心中開著一扇門,一直等待永遠青春的歸人?!?/p>

        P: 南方人物周刊 N:那英

        N:我早上5點鐘才睡覺,我了個媽呀,現在還是懵圈的狀態。(指著窗外)哎呀這不是我們的宿舍嗎?天,我一看見這我就膽戰心驚的你知道嗎,老想逃離,怎么我還是沒……沒逃離啊。

        P: 現在很想逃離嗎?

        N:不……但我想回家,太累了,今兒你能放我早點走嗎?來吧。

        P: 你說自己參加節目是為了挑戰自己,能不能跟這些人真的好好相處。為什么會提出這樣的目標?

        N:我目標達成了,我完成了這個任務了,因為我平時很少跟外界接觸,多多少少會對外邊的……怎么說呢,就有一些小小的偏見,總覺得“哎呀這個人可能不好相處”,或者他說話太假,那我還是少接觸。但是跟她們近距離開始天天這么生活接觸的時候,才發現她們身上有好多不被人知道的和被誤解的。我也是啊,我原來不是那么難搞,不是那么難相處。

        P: 你本來以為誰會比較難相處?

        N:啊……我不是特別要指向誰,因為女人堆里頭,就容易有莫名的一種(難相處的)氛圍。而且畢竟我比她們大那么多,帶著光環進來,多少可能會讓別人跟我有距離。我也想保護自己……不知道,反正那種莫名的……

        P: 你實際在錄節目的過程中有沒有感受到距離感?

        N:開始的時候,我特別不喜歡那種客氣。有些客氣吧,有點像歌迷,但她又不是歌迷。這個分寸很難掌握,我又不會說話,我是一個,哎呀,只要都圍過來,一夸我的時候我就,?。ㄗヮ^,嘆氣),我怎么回答呢,我總不能跟他們說“是,我唱的就是特好”,我就不知所措。

        P: 但是這種場景在你這么多年的職業生涯里應該很常出現,你之前都怎么應對?

        N:就稀里糊涂應付過來了,夸的太多了。我不會停留太久,別人在贊揚我的時候,我就客氣點頭,匆匆離去。千萬不要拿我為中心,你們不要在這飯桌上再提到我。


        ▲ 左起:張柏芝、王鷗、那英、楊鈺瑩、胡靜在第三次公演訓練中 圖/受訪者提供

        P: 現在的相處已經完全順暢了嗎?

        N:哇,她們現在跟我沒分寸了,天天跟我打打鬧鬧的,但我特別喜歡這種感覺,這種感覺才會讓我覺得有親切感。我喜歡這種近距離的接觸,哪怕她們比我小20歲,也能跟我開各種家長里短的國際大玩笑,我還能接招。她們覺得那姐太好相處了。

        我現在就是一直沒明白,吉克雋逸啊,不管她多累,多困,一見我永遠都叫“那英老師”,“那英老師,我累死了”“那英老師,我怎么辦?”別人都叫我:“姐,我不行了,姐?!彼唤心怯⒗蠋?,我馬上就醒了。她還活在《中國好聲音》的時候。一聽“那英老師”,我就要端莊起來??晌遗^散發的,好像又端莊不起來。我好喜歡這些沖突。

        P: 相處是需要時間的,但錄節目每次也沒有特別長的時間。

        N:我其實覺得在這個節目好像沒比別的節目占到什么便宜,熬夜這事我看比別的節目慘多了。我在《好聲音》的時候,一錄錄到早上五六點,我哇哇叫。這兒更嚇人啊。別的節目不至于一身衣服接一身衣服地濕透啊,褲衩襪子什么的,汗呱唧呱唧的。我之前還坐在那算卡路里呢,后來我都不算了。平時我健身,過了350卡路里就心滿意足,現在我估計每天消耗至少900卡。我就想著我應該怎么補充點營養,要不然一會咔咔咔跳不下來了。

        P: 在這里做一些女團的訓練,和你出道時的聲樂訓練有什么不一樣?

        N:完全就是一個軍訓啊,這叫什么……高級速成班,太嚇人啦。最大的一個收獲,我這一輩子唱歌唱三十多年就記不住歌詞,來這短短一兩天,立馬把一陌生的歌兒,完全不喜歡的歌兒全倒背如流。

        這個環節里有一對一小考,考一邊唱一邊跳歌詞還不能錯,音樂、舞蹈老師各自打分。你說我一個vocal(聲樂)組的,唱得一地稀碎也不行吧。一開始就被劉卓(音樂總監)給我打到谷底了,給我拿一最低的分,這種崩潰,多少沒面子吧。你要讓那些小姐姐怎么看我這個大姐姐?你在歌壇怎么混過來的?這(記得歌詞)是進步。

        P: 但是在我們的概念里,你學歌也是很苦的,谷老師教導很嚴格。

        N:那個苦不用蹦、不用跳、不用劈叉、不用下腰啊。這簡直……胳膊被掄得都沒了,自己沒胳膊沒腿了,脖子都快甩掉了。唱歌兒,咱暫且不說現在女團和唱跳歌手,純正的專業歌手還是應該站在那兒唱。他表達和訴說的時候是用氣的。谷老師在學堂教我們的時候,也是教我們如何用氣、用表達,會很安靜,那感覺跟那咔咔咔跳就不一樣。

        P: 你現在適應了嗎?

        N:我現在突然間覺得……我瘋了,我真的瘋了,我每天簡直就跟瘋婆子似的。(笑)啊,她們的年輕就把我給帶年輕了,我每天也蹦蹦跳跳的,我真不覺得我自己有多老,沒想過這個。


        ▲ 那英在《乘風破浪的姐姐》第二季第一次公演舞臺表演《在這里請你隨意》 圖/受訪者提供

        P: 這個算是你出道到現在最辛苦的一段時期嗎?

        N:是的,但是我又覺得我是重生了。

        P: 重生是在于會跳舞了嗎?

        N:又活了一遍,不光是會跳舞了。我在這一個要成團的大熔爐里獲得了重生,我燃起了那個似乎看著還有點希望的夢想。按道理來說,我們這個年紀真的……這方面的夢想就不要想了,可以夢想著自己游山玩水去,可以讓孩子們傳宗接代去,但是也真的是在這里頭,這個大熔爐會感染到我,讓我忘記了年齡。

        P: 你剛剛提到“重生的夢想”指的是什么?

        N:以后可以組老年團了。但我就怕另外幾個姐姐拖我的后腿,我還跟她們開玩笑呢,我打電話還說,行了,等著回去我教你們舞,你們先壓腿吧,姐姐我舞先成了。我那幾個朋友,梁靜兒啊、丹丹姐啊,她們就會問說,“有那么難嗎?不就跳兩下嗎?”我說,“你試試!成功不是那么簡單的,我再一次證明!”她們也都擔心我,會說,“跟那些娘們在一塊好相處嗎”,我就會娓娓道來。

        我在這個節目里的目標已經完成百分之八九十了。我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計劃。我不是帶著想要翻紅的計劃來。夢想啊,有的時候就是白日夢,誰不會沒事的時候就想想?也沒想過會成。我來這以后發現,這就是一個造夢工廠啊,(對著經紀人)你說是不是造夢工廠?

        [ 經紀人:其實選秀就是造夢嘛! ]

        我覺得我的夢快結束了,節目眼看著也沒多久了對嗎?我不愛走了,我覺得過得太快了,在攝影棚里這一天,轉眼就是晚上9點10點,一天有大概7頓飯還是8頓飯,不停送飯。但是在那個氣氛里頭,每個人都會被洗腦。

        P: 你享受這種洗腦嗎?

        N:我很享受。我的性格里好像就不能停歇,我安靜下來以后就會蔫兒了。

        P: 你前面有抗拒嗎?

        N:我前面有抗拒……我想想我抗拒什么呀。我這個分了幾個步驟啊??戳松弦患镜慕憬?,電視畫面呈現出來的《新物種》那個舞蹈,我就覺得,誒,這感覺真好啊。這些姐姐們一起蹦蹦跳跳的那種歡樂吸引了我。

        P: 但你平時不是比較安靜、比較社恐那種嗎?

        N:我只活在我的世界里,因為我就交這幾個朋友,那你說我的團隊,化妝、發型、服裝師都跟了我十幾年二十幾年,樂隊也是,音響師、monitor(監聽)、音樂總監、樂隊各個編程……這些人在一起就是一個小圈子,我不會跳出這個圈子跟外邊人來往。這種歡樂他們也都體會到了,我能夠在安全的圈子里頭,天天無所顧忌地釋放自己。

        剛看完了第一季,我就覺得可以去玩玩。去年因為疫情啥也沒干,好多音樂節目也都找過,但我不知道為什么,好像就這個節目我沒有抗拒,很幼稚地答應了。答應以后,突然間恐慌了,覺得進了一個女人堆兒里,糟了,我這個嘴比腦子快的人,這不等死嗎?我真的這么想的。我太不會聊天兒了,上來就這德性。

        其實我也特想討好她們,畢竟年輕人嘛,想讓她們覺得,哎,我跟她們相處得很好。我就是不會,我這個腦子啊,這個嘴怎么就沒把門的了?我一直在在告誡自己:一定要先動腦子再說話,別傷害到別人。

        第一天開始排練舞蹈,直接給我打到地獄,我當時就跟我的PD(節目導演)說我要回家,我不想在這待著了。這練舞就是魔鬼,一點喘息的機會都沒有,舞蹈老師們也不會因為我是五十幾歲的人,就會饒了我說今天就練一個小時,其他人練20個小時。既然是一個團體,那絕對不能在我這掉鏈子吧。

        我就覺得不行,我要走,我要回家,不玩了,大不了我就賠錢唄,就不想干了。就只有洗手間沒有攝像機,我在那哇哇哭。我那個哭是被擊垮了,姐承受不了那個,真的承受不了。

        劉卓在洗手間門口堵著我一直在勸我,他說姐這也是你選的,你得認。他說這樣走了讓人笑話,說其實這里邊有好多東西還真值得挖掘一下,沒準以后你的演唱會都能用上。我說姐都這么大歲數了,沒有再開多幾場演唱會的機會了,你別在這勸我了。

        他又說你應該給這些小姐姐做一個榜樣,我的PD也一直東一句西一句勸我,這事就化解了,我又回去跳。這都是我的焦慮和恐懼。

        再往下走,就開始覺得有一點點興趣了。因為看到電視呈現出來的東西,沒我想象的那么糟糕。誒,你看我都能跳舞,沒有一地稀碎,那證明我熬夜跳還挺有成效。沒準呢,我再繼續成團跟別人搭的話,碰到另外一種風格,我還可以嘗試。人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踏實了,就敢往前去探。我勸你一定要看,一定要看第四次公演,四公簡直就是我的天花板,我的高光!簡直了,炸裂到極點。

        我現在才知道舞蹈有太多門類了,有什么爵士、現代,高跟鞋的那種,還有什么刀群舞,太多有魅力的東西了,舞蹈可以訴說的東西太多了。演唱會要有這些東西的呈現,我寧愿把那些傷感大情歌改了。

        P: 所以我們會看到舞蹈版的《白天不懂夜的黑》是吧?

        N:把《白天不懂夜的黑》改成爵士,也挺范兒的。多了,那些歌都可以改。

        P: 《一笑而過》改成刀群舞?

        N:好啊,我覺得可以接受你的這個,我跟劉卓說去啊,我說你說的,(笑)把那個《白天不懂夜的黑》改成爵士,《一笑而過》改成刀群,哇塞,太酷了。

        到這兒了以后,我不枉此行。我理出了一個清晰的線路,對我今后的舞臺,站的方向和面對觀眾的那個勁兒都有幫助。我突然發現,這些東西都可以讓我在自己的舞臺上有質的改變。我以前在臺上唱歌,有些時候都找不著舞臺的中心點,想隨意對著這邊觀眾唱就一直對著,我想溜達過去那邊的時候,我就“這邊的觀眾!”就開始唱。

        一個真正的歌者不會在乎面部表情管理的,唱歌表達故事的時候,不應該再記得表情多優美??墒窃谶@個舞臺上,我張牙舞爪呲牙咧嘴的那個勁,給糾正了無數回。老師說我還有一個問題,當我不自信的時候,比如記不住歌詞、記不住舞蹈動作的時候,老眨眼,眼神就飄。還真的是這樣。我好多問題,有時候情不自禁就駝背,全都改了。以后再出現在任何一個舞臺,我應該是一個……啊,全新的那英。


        ▲ 2018年2月15日,北京,那英與王菲錄制央視春晚節目,合唱歌曲《歲月》 圖/IC photo

        P: 會不會以前沒有人提出是因為他們更喜歡那個樣子的你?

        N:那我想豐富下他們的眼界。他們常年看我,已經了解我到極點了。對于我的唱、我的五官扭曲,他們無比熟悉。這都是來自這首歌的憤怒,來自這首歌的吶喊,那種東西永遠都會在我的骨子里。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們會發現我是可塑之材,還可以在另外一part的東西里展現我的美。

        P: 不只你要突破,他們也要突破。

        N:對,希望我的歌迷也突破一下。

        N:我是一個特別喜歡新鮮事物的人,對任何事情都充滿好奇心。特別是音樂,我從小就有一種好奇和敏感,直到現在喜歡的音樂類型還很多,即使我不能唱,但是我相信我不比別人聽得少。

        P: 你現在音樂的積累范圍是什么?

        N:因為兒子和女兒,我手機里頭有大量的說唱,大量啊。(笑)兒子喜歡,他自己又作詞,又寫,又錄音。我是搞音樂的人,他覺得媽媽你可以先聽聽,我聽完之后能跟他無縫連接地溝通。他很信任我,第一聽眾就是我。我經常下載他們聽的東西,“哦,現在都這樣???”“哦,我的天哪!”

        好多年前我就聽Billie Eilish,在她剛出來那會兒,因為我女兒喜歡。聽到了這種神經質感覺的東西,慢慢地我就接觸了好多這種小眾音樂。我從事的是很流行的東西,多聽了豐富自己,但還是保持自己能唱的東西。有些音樂我真的唱不了,嗓子就像肌肉一樣有記憶了,它不能指哪打哪,指到rap說唱rap,我就不行。

        P: 你的音樂審美有變化嗎?

        N:沒有改變。不管說唱也好、R&B也好、純流行也好,還有搖滾、鄉村,反正我是覺得每個人終歸有自己喜歡的那個點,這些都是平時生活當中豐富整個人精神的東西,但這些東西撼動不了我內心對抒情搖滾、鄉村搖滾和民謠的喜愛。

        P: 為什么近幾年出歌不太多?

        N:一直都沒有做專輯的原因是,我還是對我要出專輯的10首歌很挑剔。特別牽強的情歌,我覺得就別放我專輯里了??偸且幸恍┓衔椰F在這個態度和人生觀的,表達我的困惑,表達我對家庭、孩子的牽掛,這些東西如果能夠寫得很對,那我寧愿放到專輯里,但不是要拿這些東西當一個賣點?,F在可能因為年紀和閱歷吧,我對歌詞太挑剔了,嗯,一直都停下來,剛做了5首歌。我也寫歌詞了。我跟錢雷合作的。我寫歌詞可能就有點太具象了,可是我這10首歌里又不能首首都具象。

        我要出專輯總要有一種使命感和責任感吧?,F在已經不是唱片工業那么發達的時候了,都靠打單曲這種形式,出唱片可能都是個人在花錢。過去我們有唱片公司全方位分析一個歌手,策劃音樂風格和宣傳,打造出來的東西比較經得起時間考驗?,F在不是了,每個人都可以成立工作室,每個人都可以做唱片、做單曲,可能自我的東西比較多。

        現在這個音樂行業,我覺得是碎片式的,沒有能讓我牢牢記住的旋律,現在(做音樂的、聽音樂的)這個群體是不耐煩的,只要前兩秒感覺不對,馬上過,就這種感覺。不能像過去把一張唱片完整聽完,還有回味。

        所以也會讓我有一些擔心,唱片如果做得模棱兩可,為了趕工發一張,說那英有個交代了,出了唱片了,那我寧愿不出。我的聲音就算不出來,之前的東西也夠了,就讓它成為永遠的經典吧。

        P: 你會擔心太自我嗎?

        N:我都到這年紀了,我還擔心啥。

        P: 那你就應該做一個想做就做的那種專輯。

        N:但是沒東西啊,有些時候我的思維也是碎片式的。年輕的時候我還自己寫詞呢。那個時候寫詞怎么那么快??!張嘴就來??墒乾F在,一切風平浪靜的,家庭平穩得不得了,我覺得沒有悲傷讓我寫,對孩子的牽掛成了我最大的痛點,我才會動筆寫出來。其他的,沒有,一切都是平淡和安穩,沒有痛苦。

        P: 痛苦才是創作源泉。

        N:沒錯。那我不希望讓自己回到痛苦的年代,我也不希望再過那樣的日子。我覺得作詞這個東西越自然越好,越質樸的語言越感動人。當然我不是說專業的作詞人不好,他們的詞起承轉合,特別高級??墒俏矣X得,我們這類歌手如果能將內心想表達的東西真實呈現,能夠讓聽眾一聽就說,哎對就是這樣,那不也挺好。

        P: 所以當時拿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的時候還是很開心的。

        N:語無倫次好嗎!真的是語無倫次。我那點支離破碎的言語竟然能夠給我一個肯定。沒想到,可能就是對我在作詞方面的鼓勵,但那個鼓勵對我來說,這一輩子也忘不了。

        P: 你經歷過那么精密嚴謹的唱片工業時代,對現在這種音樂環境會不會不適應?

        N:我已經不敢胡說八道。但是你剛才提到的一些都是我的心聲啊。你跟我說說,讓你發自內心感動的音樂有幾個?現在這個環境,其實大家應該想一個問題就是,要有什么樣的責任感,能給時代留下什么?

        P: 這個需要人出來引領。

        N:我不想當那個領頭的。

        P: 你認為是需要的,我可以這么理解?

        N:……就算我現在想引領,也會被很多“看不見的黑手”給你滅了。別細談了。


        ▲ 那英在《乘風破浪的姐姐》第二季第三次公演舞臺表演《逆光》 圖/受訪者提供

        P: 那你對現在的環境失望嗎?

        N:我不失望,走向秩序前、走向更高的境界前,一片混亂是必然的。

        P: 更高的境界是什么樣的境界?

        N:會倒逼著藝人進步。不管是選秀也好,還是男團女團、流量歌手、偶像,一定要經過現在這些短暫的混沌,會慢慢地篩,你扎實往前走,你就留下來了。你沒有,你很快就會被遺忘,一年之內,這個人就沒了。

        P: 但現在似乎不停地篩來篩去,我們也沒有聽到什么好作品?

        N:需要時間,需要時間。

        P: 你剛說想做搖滾樂,但其實之前在臺灣發展時都是偏情歌這類。那時候的音樂是你想做的嗎?

        N:那是臺灣唱片最輝煌的年代,我當時是一個20歲左右的小女孩,對港臺音樂翹首以盼。能夠有臺灣唱片公司看中我、簽我,出《為你朝思暮想》和《白天不懂夜的黑》,我覺得我終于走上了一個專業、體系完整的市場,那是曾經可望不可及的體系,會毫無條件地答應。

        P: 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向往那種體系的?

        N:從我到北京唱歌,我就聽港臺歌,大陸那個時候沒有太多原創。我聽到蘇芮唱歌時,覺得登峰造極,太厲害了。然后開始拼命找臺灣的流行歌,特別是滾石唱片里那些歌手的歌,我認為那就是我的制高點。

        P: 那個時候你怎么會對唱片工業體系有感知?

        N:那個時候我經??磁_灣歌手的音樂故事,像李宗盛他們,我覺得那個氛圍才是應該有的音樂氛圍:在錄音棚里搞創作,他們之間的生活是那么簡單,李宗盛跟歌手之間能像親人一樣相處,他才會覺得陳淑樺是這種風格的,才會寫《夢醒時分》給她。我特別向往這樣的生活。那個叫量身定制。

        P: 北京不會嗎?

        N:那個時候北京還沒有真正的唱片體系,那個時候就是晚會歌。在整個大陸,有音樂才華的人那時候也最多,可是沒有一個完整的體系,都是散兵。

        P: 為什么蘇芮的歌會打動你?

        N:因為我的骨子里就是對愛恨情仇的東西有比較鮮明的興趣,她和陳淑樺的歌里有很多哀怨。

        P: 但感覺你那個時候應該是一個更有朝氣的女孩。

        N:但是我的聲音與生俱來就有一種哀怨,我一張嘴就知道,我唱這種感覺的東西能感動你。我同時期聽過鄧麗君,我唱不出那甜味,立馬轉道。一唱蘇芮我就感動,極力往上面去找,覺得那樣是對的。

        P: 這種時候會不會有一個旁觀者的角色告訴你,唱這個歌確實好,你就要往這個方向唱,還是一直都是自己覺得不錯?

        N:是老師和在北京音樂行業里的很多錄音師、作曲家,大家奔走相告,有一個東北來的女孩那英,唱這類歌絕了。那時候我跟三寶合作也特別多,他們都會說,老那,你唱這種類型的歌簡直了,太對了。

        我那個時候算是北漂吧,但我漂得很幸運,就直接漂到了谷建芬這。我過上了比較踏實的集體生活,也經常參加中央歌舞團的演出。谷老師經常找我去錄音,唱一首歌,能給個五十一百。慢慢地開始唱蘇芮的歌。大陸流行音樂走向真正的原創之前,就是這樣的一條路。像張行模仿劉文正,我就模仿蘇芮,出了好多盜版的卡帶。那時候不叫那英,叫蘇丙。不管是哪家唱片公司,只要是有版號,就能發這些港臺歌,找大陸的歌手唱,便宜。他們也不可能過來唱。我一晚上唱八個錄音棚,全是《跟著感覺走》。這個棚里給個三百,那個棚里給個四百,那個棚里給一百五。我也沒缺過什么錢。

        你沒有經歷過,那段難忘的時光就是這么過來的,這就是整個大陸市場在轉向規范之前的局面。

        P: 野蠻生長

        N:對,野蠻生長。那個年代大家都其樂融融。

        P: 那你當時介不介意自己名字沒有出現在卡帶上?

        N:我太高興了。能寫上蘇丙的話能讓我出卡帶,那時候我們沒有野心。

        P: 你沒有野心?

        N:那時候就只是谷老師帶著我去看毛阿敏的演唱會,同學們都坐在底下。我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憧憬。哎,有一天我一定要像毛阿敏這樣。我肯定也能這樣。


        ▲ 2014年,那英與谷建芬老師 圖//視覺中國

        P: 但這跟你后來到臺灣唱歌是完全兩個方向。

        N:我已經適應了這個野蠻生長的環境,但是同時希望能有一個準確的路線指引我。

        P: 當時好像大陸也沒有那么哀怨的歌給到你。

        N:那個時候的大陸還沒有打開情歌的市場。不敢,也沒有想到情歌可以那樣寫。晚會歌曲占據了整個大陸市場,像《霧里看花》就不是情歌,它是“3·15”打假晚會的宣傳曲。

        就算我出了《白天不懂夜的黑》《為你朝思暮想》,回到北京以后參加晚會還是要唱《山不轉水轉》《霧里看花》《山溝溝》。沒人讓我唱別的情歌,他們認為太軟綿綿了,太小情小調。我記得那個時候給我一個定位叫什么呢,說“臺灣為什么給那英塑造成一個小女人?”

        P: 你怎么看?

        N:我喜歡啊,我向往臺灣唱片工業的感覺,我往那個方向沒錯。

        P: 你真的簽到臺灣以后,符合預期嗎?

        N:我只喜歡在唱歌和錄音狀態當中的氛圍、制作唱片的氛圍,我享受其中。但是在宣傳部分我抗拒過,他們為了宣傳唱片要走無數個城市,我要講很多一樣的話。但我又很喜歡簽唱會,一天能簽上萬張唱片。

        那個時候我都不懂啥叫“一張唱片”。我說,唱片不就是個碟嗎,為什么不說一碟兒,要說一張呢?后來跟公司簽約,保證你什么5年3張唱片,一首歌怎么分版稅等等。還要有一個制作團隊。全都是我20歲左右到臺灣才開始明白的。

        P: 在臺灣期間,有沒有針對歌曲的情感表達做訓練?

        N:這方面我好像從來沒有特別吃力過。只是在我年輕時可能唱特別悲傷的歌,理解的是我認為的悲傷。作者會在棚里跟我說,你能不能唱得“動情,但是恰到好處”,不要故意哭腔,不要怎么樣。但是我想著我的年紀,也就能到達這個水準了,現在看是稚嫩的傷感,很直接。

        P: 但很動人,沒有覺得做作。

        N:那你認為的動人可能就是二十八九歲的理解。很多作者很成熟,他們會覺得我應該唱得更深沉一點??墒菍ξ襾碚f,我的性格本來就屬于好了傷疤忘了疼,唱什么歌都很容易唱那個“啊啊啊”的勁兒。

        這些東西,我后來才開始體會,當我開始用心動腦子分析一首歌的時候,發現總有一個更上臺階的成熟表達,跟我年輕時候的表達不一樣。你看你回過頭來再聽我現在唱《歲月》《春暖花開》《生命之河》,就這些東西都是經過我歲月的沉淀和我當下的理解,我就覺得我現在的唱歌,整個人的氣勢淡下來了。

        P: 但這些歌本身格局就更大,以前那些歌可能本來就是一個很小的歌,像《征服》《夢醒了》,你怎么用更開闊的東西去唱呢?

        N:那個時候我接到的作品,都是比較純粹的情歌。我那段時間的情感跟我的年紀符合,只有那么表達才是我。如果那些情歌換成蘇芮唱,可能已經千瘡百孔了。我那英26、27歲唱《征服》,那個時候,那個作品,那個表達,全都是對的。

        P: 如果現在你再唱會怎樣?

        N:我就是想跟你說,如果現在讓我唱《征服》,我都能笑場啊。就能明顯感覺我在演唱會上唱《征服》的時候,太淡定了,沒有撕心裂肺。

        P: 你現在唱《征服》的時候會想什么?

        N:我就想著,啊,該唱這首歌了,來吧。

        P: 你剛提到說從小就知道歌要怎么去唱,這算是一個天賦嗎?

        N:算,我覺得一個人的天賦一定要擺在第一位。我從小就發現我有這個天賦。但人啊,太有天賦的時候,一定是一個特別不勤奮的人。

        P: 你不勤奮嗎?

        N:不勤奮。我都老了才知道開始勤奮。我年輕的時候是一個特別不勤奮的人,就是貪玩。因為有天分,總覺得這個歌我行,不就是唱嗎?聲音的天賦會遮蓋我很多缺點。


        ▲ 童年時期,那英在沈陽的公園 圖/受訪者提供

        P: 是小時候家長讓你唱歌,讓你發覺了天賦嗎?

        N:沒有。我爸是個醫生,他夢想我跟我姐繼承他的醫學,讓我姐當醫生,讓我當醫學翻譯。我小時候在沈陽學日語跟俄語,沒有英文。我耳朵好,模仿能力強,小學學日語沒讓爸媽操過心。我爸就覺得我應該當一個醫學翻譯。他們沒想到我有一天會干這個,我爸跟我媽經常說這祖墳上冒了青煙了。我們家祖祖輩輩都沒有干這個的。我們家也不是皇親貴族,真的!

        P: 但確實姓葉赫那拉。

        N:對,就是祖宗嘛。我爺爺奶奶就是農民,我從小是在農村長大的。我爸媽的工作,每個人每月掙38塊9。我和我姐分著養,把我姐送到姥姥姥爺家養,把我送到爺爺奶奶家,距離沈陽4個小時的農村。念小學時把我接回來的。我從小的玩具就是騎豬、騎馬、騎驢,跟在農村的一草一木生活,等于說把我給放養了,我就是個野孩子,家里人從來沒想過我會成為一個歌手。后來我進少年廣播合唱團,也是在小學的時候來招生。老師發現我去可以參加考試,就進了少年廣播合唱團。我8歲進去,一進去就好多年,一直擔任童聲領唱。

        P: 那個時候你聲音也是現在這樣?

        N:對。我媽還有一天說呢,我小時候的聲音跟我現在的聲音差別不大。我從小就嗓門粗,不是純女生的,楊鈺瑩那細聲細氣小女生的聲兒在我這不存在。我去合唱團,我爸媽覺得這不就跟幼兒園一樣有人管了。我媽經常說,咱家也沒人有這方面的天賦,也沒有這方面的關系,怎么就出了你這么一個人?我姐也沒有遵照我爸的遺愿當一名醫生,我倆完全都不是我爸想象中的一對好女兒。

        ▲ 那英初中時期 圖/受訪者提供

        P: 父親有聽過你的歌嗎?

        N:有。他開始都不相信,他老覺得這不是我們家老二。在我爸媽眼里,我就是一個混球,調皮搗蛋的,怎么就成唱歌的了?

        P: 他們喜歡聽什么歌。

        N:我爸最喜歡聽我唱《山不轉水轉》,聽《霧里看花》,后來的這些歌他都不喜歡。什么烏七八糟的,說我矯揉造作,尤其唱《為你朝思暮想》,我媽我爸,真的是受不了。

        P: 你剛剛提到想討好年輕人,具體指什么?

        N:就是跟年輕人相處沒有距離感。我這些年一直努力試圖接受和喜歡新事物,這個時代有很多改變,對音樂的、對行業的,我要去接受很多新鮮的音樂形式和音樂風格。要不然的話,說近了吧,我都不知道怎么跟我兒子和女兒聊天。

        我隨著這個時代不停進步,也在改變自己的很多觀點。和年輕人打破代溝,對我來說比較麻煩,因為他們總覺得那英是老師,或者是上一代歌手,有些人會覺得聊不到一塊去,總覺得我高高在上??墒俏乙呀浵聛砹?,我多么渴望跟年輕人接觸啊,可是就因為我帶著這個光環,聊天的時候,別人會對我有一種客氣和尊重。他們不會把他們特別喜歡的東西跟我分享,那需要我盡量跟他們融合,即使他們聊的話題都是一些年輕人的術語。

        P: 是什么術語?

        N:???

        P: 什么術語?

        [ 工作人員:yyds(永遠的神)。]

        N:什么什么?

        [ 工作人員:yyds。]

        N:對,這些東西,簡直了,全是這么聊天的,我經常會懵圈。手機上打字也全都是外星語。我要去了解。這也算是討好,是一種正能量的討好。

        P: 你在網絡上挺受歡迎的,你以前的采訪、發的微博大家都很喜歡,這讓年輕人不會覺得你有距離感。你知道這些嗎?

        N:你說的那個什么?你說那個什么最煩裝逼的人嗎?

        P: 對。

        N:那個時候是多少年前了?

        P: 大家都想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N:那個時候我也沒玩明白,我以為那個微博就是可以敞開了心扉隨便說呢,所以我就沒有顧忌地發。那天就喝多了,回去有感而發寫了這么一句話,我都不記得是誰了。后來我發現微博不是隨便可以敞開心扉說話的,我就不玩了。

        P: 但是你也沒刪,現在還留著。

        N:我刪了也沒有意義吧,這種掩耳盜鈴的事兒我還真干不出來,我這個人就屬于一不做二不休的,既然已經這樣了,那就這樣了。

        P: 聊回音樂,你不太喜歡不自然的東西?

        N:我喜歡出其不意的那種真實,意料之外,要足夠驚艷。所以要耐得住寂寞,你敢不敢等待。即使等不來,你也要認,就像《默》這個作品真的可遇不可求,我后來為什么跟錢雷經常合作呢,因為他會出現好多不落俗套的思想,包括他寫《一眼千年》《歲月》《相愛恨早》等等。我就覺得,我愿意跟這樣的人合作,他能給予我很多東西。我跟他經常會在一起聊天。生活當中,我喜歡跟這樣的人能迸發出來的東西。

        P: 唱《歲月》和唱《相約98》的時候,你的心境完全不一樣?

        N:那個時候我唱《相約98》呢,八六拍子的,就是“來吧,來吧,噠啦噠噠”這種啊。沒什么讓你覺得跨越不過去的。但是唱《歲月》,那真的是要用心,就是在講述前半生的故事,那個感覺不一樣。

        P: 只有現在才能夠演繹歲月。

        N:是的。放20年前肯定演繹不出來。我也喜歡那種創作環境,我們為了《歲月》在錄音棚里無數次推翻自己,怎么樣才能夠唱得不華麗,又不能返璞歸真,還是有一個站在高度上的那種淡然。

        P: 我理解是,如果你用這樣的心境來唱《歲月》,是不是對現在的生活還是滿意的?

        N:非常非常滿意,你要讓我再繼續翻云覆雨窮折騰,以我現在的性格來說,我真的會支離破碎。我感恩遇到了現在的生活和家庭。兩個孩子給了我寬容和淡定,還有責任和成長。我53歲過生日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長大了。在那之前,我從來沒覺得自己長大。別跟我說什么女人三十多歲就成熟了。我現在才覺得學會思考。以前沒有思考過任何一件事情。

        P: 思考指的是什么?

        N:任何。對唱歌、創作、生活、家庭、丈夫,所有方面我都學會了思考。以前是沖動。

        P: 為什么在生日那天會有這樣的感悟?

        N:吹蛋糕的那個瞬間,我覺得,啊,我長大了,來不及了,我已經53了。我老公就屬于早熟的人,他任何一件事都比我想得周到。我就是個無頭無腦的風箏,他就是牽著我這個風箏、隨時瞪著我的這根繩。他過生日的時候,我說為什么我就不能像你一樣這么沉穩呢,凡事過過腦子。他說,你心里面就住著一個18歲長不大的自己。他總這么說我?!?/p>

        (實習記者郭婉盈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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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版時間:2025年0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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